開始
本書也是來自艾蓮娜的一本筆記,是一個教導我們家人許多生命寓意的小女孩所留下的訊息。儘管出自我們的手,但它代表了一個六歲女孩用她唯一懂得的方式給我們上的課,那就是透過她的心。
事實上,這些教訓一直都是要留給她的妹妹葛蕾絲看的。它們永遠都是寫給葛蕾絲的。在那個命中注定的十一月晚上,當我坐在艾蓮娜的身邊,看著監控器的光線照亮她柔和的輪廓和溫暖的微笑時,我知道我們的生命將永遠改觀。確實,就在他們告訴我們,她只剩下一百三十五天生命的那一刻起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謝天謝地我們有的不只是一百三十五天,在接下來的九個月中,艾蓮娜越來越有智慧也日益疲累,身為父母的我們變得無所畏懼,葛蕾絲則失去她最好的朋友──她的「蓮娜」。然而,葛蕾絲還太小,她不了解,也不會記得。這本日記是我保留這些記憶的方式,一天一篇。
有的晚上是我寫,有的晚上是布魯克寫,其他夜晚我們倆人都寫。
為了讓大家看得更明白,在這本書裡,布魯克寫的會用不同的字型標示。我寫的內容偶爾混雜了評論和憤怒,布魯克的則始終充滿愛和當時當日的情景。
雖然我和布魯克是這本日記唯一兩位執筆人,但我們的生活其實充滿了祖父母、姑媽、舅父、家庭成員和朋友,他們不斷來訪,提供我們哭泣時可以倚靠的肩膀,以及以備不時之需的力量。日復一日,他們會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,然後再度留我們一家四口獨處。你在這本日記中將會看到他們,看到他們如何支持艾蓮娜,並在每天的掙扎中給予她珍貴的喘息。
為了與家人通訊,我們把給葛蕾絲的日記貼上了網路。不論是因為機緣或是友善的接觸,這本日記很快就變得不只是日記而已。家人的貼文變得很公開,因為全美國有數千人開始密切注意艾蓮娜的故事,還有我們留給她妹妹的訊息。起初我們退縮了,對於受到的矚目和收到的信件十分不自在。畢竟,這是只給葛蕾絲一人的日記,別無他人。我們試著在無數篇的日記中解釋這一點,但沒人聽得進去。信一封封寄來,全都以「你們不認識我,但是……」作為開頭。有些信會跟著送給艾蓮娜的巧克力一起寄來,其他的則伴隨著和藝術有關的物品,但每個人都告訴我們,這本簡單的日記如何教會他們愛自己的小孩,同時珍藏生命中的微光與片羽。突然間,小孩不再是個打擾,相反的,他們是生命的目的。這些讀者學會騰出時間,陪小孩一起走路上學,並在晚上幫孩子裹好棉被睡覺以前,唸書架上最厚的一本書給孩子聽。自此,我們才了解艾蓮娜的使命。她不只教導我們,她的教訓或許也可以幫助他人。
我們持續寫日記,大家也天天閱讀。這樣的注意力仍然讓我們很不自在,所以有些日記和字條直到今日還是不公開,其他則有一些是第一次刊在這本書內,為的是想提高世人的覺察。這些都是我們內心深處的思緒、感受和見解。它們簡明易懂,一如艾蓮娜。
在她的日記封面上放上幾顆愛心是非常貼切的。那是她的簽名,就像她寫自己的名字時會倒過來寫一樣;也像是給我的字條,單是信封上的心便已訴盡一切。她只用一顆心就能讓我們明白她愛我們,而這份愛甚至超越了生命的界限。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。明天,我很有可能又會發現一封信,一封我沒有打開過的信,塞在我的公事包的側袋裡。有一天,在我們灑下她的骨灰的那棵樹旁,我會窩在艾蓮娜的遊戲屋裡,好好閱讀這些字條。我會哭,也會納悶她究竟知道多少。但最後,我會發現她真正了解的是她的家人,以及如何去愛。這些是她的話語、她的相片和她的啟發。一顆心,一份訊息。
第1天-11月29日
事情開始得很早。我們稱它為「晚早餐」。艾蓮娜上午七點要裝引流管,所以最後一次可以進食的時間是在凌晨一點。午夜時,我叫醒她,準備吃早餐兼宵夜的優格。然而,護士卻忘了在廚房關門前預訂,所以我們最後吃到的是布丁和蘋果醬。從凌晨一點直到破曉,我們都在聊天,聊她用電視遙控器新發現的節目「愛麗絲夢遊仙境」,以及她有哪些一直很想去做的事。因為腫瘤的關係,她說的話我並不總是聽得明白,但我通常看得懂她畫的畫。
夜晚時分一點一點流逝,我們仍不停地聊著。她想說話,我則想聽她說話。睡眠已經不像三天前那麼重要。 我看著她在心跳監測器的光線下照亮的臉蛋,懷疑自己能否記住所有的細節,記住她雙頰的柔軟,雙眸跳動的光芒,還有她純真的思緒。但這一切是否只是場惡夢?明天醒來後腫瘤是不是就會消失?或許這全都是生命的一堂課,到了明天腫瘤就會奇蹟般地消失。我只能這樣企盼著。
晚上,醫生要我們回家休息,但在他告訴我們,女兒只剩下一百三十五天的壽命之後,睡眠並不在我們的計畫之中。不過我們還是微笑著擦去淚水,假裝一切都很好。艾蓮娜倒是有個最棒的建議。在離開之前,她想先慶祝聖誕節。於是,我們花時間仔細找出她的耶穌和天使裝飾品,掛在爺爺奶奶幾分鐘前才急忙搬出來擺設的聖誕樹上。諷刺的是,往年我總堅持不到十二月十五日不要拿出聖誕樹來,今年,聖誕節卻嫌來得太晚。
布魯克唸睡前故事給女兒們聽,那本故事書是我們所能找到最厚的一本書。
第3天-12月1日
我們第一次看到腫瘤的照片。它不只很大,而且藏在艾蓮娜的腦幹壁內。預後並不樂觀。起初,他們告訴我們艾蓮娜還有三到六個月的壽命; 現在,醫生說可能有七個月到超過一年,不過我們不覺安心多少。這樣的時間依然不夠看到我們的寶貝去上駕駛課、第一次約會、結婚和生兒育女。人生中最難忘的里程碑從她手裡被奪走了。沒有機會,沒有希望。但我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,而現在每件事都比我們最初所得知的狀況要好一些。
艾蓮娜變得很疲倦,而且對任何戴著藍色手套的人心生畏懼。畢竟,這些就是過去一週戳她刺她的那些手。我想現在她對手套的恐懼更勝過針頭。為了安撫她的焦慮感,我考慮是否要為她那個病房的醫生買一盒透明手套。此外,她也開始豎耳聆聽和問問題。我一直都曉得艾蓮娜不只會聽我們談話,但她的用詞現在居然也出現了「引流」、「核磁共振攝影」(MRI)和「電腦斷層掃描」(CT scan)。 我知道她若是決定要當個醫師,有朝一日終會學到這些詞彙,但我從未想到她會以病患的身分接受這方面的教育。她專注地聆聽著,我則試圖掩飾我們所面臨的事實。
艾蓮娜的表兄妹從阿拉巴馬驅車前來探望,所以今晚我們決定請他們共進晚餐,吃什麼由她決定。這原本是個好主意,但看完醫生已經晚上七點了,時間晚了些。結果,艾蓮娜雖然很喜歡我們替她做的氣球藝術帽,但她沒吃多少晚餐就在姑姑的肩膀上睡著了。之後,疲勞讓她每況愈下,最後我們只能抱著她走出餐廳,否則她有可能會跌到地上去。我知道她需要人陪,但我想現在她也需要休息。她經歷了很辛苦的一週,而這還只是個開始。
第5天-12月3日
我們去了填充動物玩偶工廠,想要照她的意思製作一隻玩具熊。 雖然這是她的要求之一,但在聖誕節的熱潮之中,這對我們兩人來說只能算是差強人意。人潮擁擠的店家裡,我們發現有近一百位聖誕節的購物買家,在這場與時間對抗的商業化競賽中爭先恐後。而我第一次起了嫉妒心。我嫉妒他們的歡樂,嫉妒他們的無知,嫉妒他們的社交活動。 我也希望是那個只想趕快到下一家店的人,而不是努力把一個可理解的有限未來每一份記憶都珍藏起來的人。
不過話又說回來,我意識到我的家人和我才真的了解這個節日和它的所有意義。你瞧,艾蓮娜的病教會我們把每天最後一點的陽光都擠出來,而且不能把小孩當成只是聖誕節的送禮名單。雖然我一點都不想要學會這個教訓,但我永遠不會再浪費一天。我想艾蓮娜也了解這一點,所以要求我們離開商場去買冰淇淋就好。我們準備好閃人,不過,當然要先說服葛蕾絲才行,她的眼睛已經猛盯著一件芭蕾舞衣不放,打算給她的玩具獅子狗穿。
這一切究竟代表了什麼呢?我不知道,我也不認為每一刻都要有一個教訓不可。我只知道這些回憶必須永存。不論我們是前往艾菲爾鐵塔或是到雜貨店去,只要充分利用每一分鐘,無不是值得珍藏的片刻。
第9天-12月7日
今天在等艾蓮娜進行一項醫療程序時,我看到一對母子坐在我們對面。那個男孩大約十一歲,顯然是位腦癌患者。雖然他的精神很好,但經歷了所有你能想像得到的手術和醫療程序。他因為積極接受化療而掉髮,目前正在進行他最後一次的核磁共振攝影和放射線治療,而且從眉頭到後腦杓有一道長長的疤痕,皮膚下還置有一根引流管。但他在腦部手術後常見的特有跛行和面部癱瘓下,仍然很有自己的個性,也很有幽默感。
這就是我們選擇切片檢查、手術加化療的話,女兒會有的模樣嗎?就算她的腫瘤類型可以讓我們有這項選擇,結果會不會更糟呢?
雖然艾蓮娜至今只進行了很少的侵入性醫療程序,她卻越來越不良於行,越來越有說話和移動右手臂的困難。我也第一次注意到,她把嘴唇壓在我的臉頰上時,再也做不出親吻的聲音。我將會萬分想念那個聲音。還好她仍然很有精神,拳頭也很有力。現在,她想要媽媽多過爸爸。畢竟,爸爸會逗弄她和搔她的癢,媽媽則會擁抱和照顧,而她現在需要擁抱更勝於逗弄。不過,我仍然試著三不五時逗她一笑,就和她為了要我別再煩她,不時會用她依然強而有力的左手臂給我來上一拳的次數差不多。每次我都會告訴她,她要是想給我一拳或是踢我一腳,就必須用右手右腳來做,也就是局部癱瘓的那一邊。我想,治療並不限於一種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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